【七九】秋风度
岳七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沈九的心口上，在对方诧异的注视下笑了。
他说，小九，我曾经——
一、
沈九一直待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里”究竟是哪里，沈九一直没有闹清楚，问别人，也没一个能答出所以然。索性懒得深究，反正和他一样缺乏好奇心的比比皆是。
譬如对街的那个老板娘，生得好看，性情冷淡得和他有异曲同工之妙，卖的尽是稀奇古怪的话本。小姑娘们很喜欢这些，整天叽叽喳喳围在老板娘旁边。沈九不懂也没看过。
他听说她早可以离开，偏偏死守了很多年，一定要等一个喜欢这些话本的男人来买。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
虽然他自己也有个莫名其妙的毛病，不好对别人说三道四。
沈九在“他们”那里是有住处的，吃喝保暖样样不缺，有些人不愿意离开。沈九瞧着那些人，想起猪圈里抢食的猪，浑身上下不舒服，在适应了这里之后马不停蹄另寻住处走了。
他不愿要“他们”的施舍，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荒废一手不知什么时候学成的字画技艺，不如自力更生过日子，总好过眼巴巴等着别人来救。
很多人夸他的画栩栩如生，他的字清秀隽逸，沈九说不高兴是假，毕竟这些评价的传播是他滚滚的财路和生活来源。
因而他并不缺钱，见到路边的小乞丐，仍是赏钱大方的那个。
——先生早！
——给钱是让你们换个地方，不要来挡路，滚开。沈九自己这么说。
小乞丐们置若罔闻，总在他摊子旁边坐成一排，屁股底下粘了老鼠贴似的，根本不怕沈九。久而久之竟成了城中奇景，约摸是猎奇，来讨字画的施舍钱财的络绎不绝，双方乐得其成，好歹没（沈九单方面地）打起来。
这天一如既往，夜幕降临时收好桌上的笔墨字画，沈九挥走小乞丐们各找各家。钱袋里头银两叮当作响，沈九估摸着是可以去饱餐一顿听听小曲儿买买话本的。
他将画轴和行囊背上，然后突然发现有个人站在摊子前，一直看着他。
那人面目温和，嘴角含笑，腰间悬长剑一把，着黑色单衣，游侠和君子微妙地揉合在一块。
“先生。”那人道。
不知怎么，沈九眼皮狠狠一跳，本能地退开一步……所有人都是这么叫他，沈九不知道这下意识的反应是怎么回事。
我认识他？沈九飞快地把城中的人和眼前的陌生人一一比对，没有人能对上号。那就是新来的家伙了，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头……
总之让人不舒服，像是阻挡河流奔流的那块巨大的、突兀的巨石。沈九打量陌生人的眼光里就多了几分这样的意味。
他打量得直白，陌生人的神色变了变，变成了一种“你又来了”的无可奈何。
可依然带笑，包容着沈九明晃晃的审视。
沈九暗自啧了一声。
他讨厌巨石……挡路就算了，觉得碍眼，还没法子搬动它。
沈九很快恢复了常态。
“已经收工了。”沈九说，“明天再来。”
“我知道。”那人一笑，温和极了，“我只是想看看沈先生的画，一会就好。”
怪人，这么多事。
沈九啧了一声，把画轴取了下来。
二、
那晚他们互通了姓名。
“你是谁？”怕不是个神经病，撕不下的苍蝇贴。
“我叫岳七，是个教书先生。”那人回答。
这附近的确有一家私塾，小乞丐们和学童混得要好。沈九颔首，报上了名字:“沈九。”
“久仰先生大名。”那人笑得愈发温良。
这样算认识了。
那天过后，岳七再来时拿了一把折扇。
“特意送给先生的。先生看看，喜欢吗？”岳七将扇子递给沈九。
沈九眼帘低垂，一袭青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沾阳春水的做派，画着一副苍穹云海山巅图，正打算往上添一笔人影。闻言心想这人不是来找茬犯病居然是来送东西，不好轰走。
没法子他只好轻轻搁下笔，展开折扇，敷衍地扇了几下。忽然心底叫奇，他从未用过折扇，这动作却做得娴熟，端了一把仙风道骨的架势，往人模狗样更进一步，不禁觉得好笑。
末了才瞧瞧扇子。扇面简单画了些竹子，笔力遒劲，四平八稳的画法不出岔子，然而仔细看却看得出竹子气势汹汹，锐利尖刻之下埋藏的宁折不屈，八面来风都压不断它，反而诡异地铮铮逢青起来。
——说白了，就是觉得很找打，还打不死。
有点他沈九的风格，不过他自觉自己虽然刻薄，但不至于像画扇人这般，这么欠揍找打。
看岳七这软柿子的模样，也不像是能画出这种风格的人，那这扇子是谁画的呢？可能是太无聊了，沈九久违地涌上一股好奇。
“挺好的。是你画的？”
沈九将扇子颠来倒去看了个遍，没有题名。
岳七:“喜欢就好，一直担心先生嫌它不肯收下呢。”
说罢笑了笑，眼神却复杂，避开了沈九的疑问。
沈九瞥他，这人真是古怪极了，这个眼神，这种神情，一点都不像是送出东西的样子，倒像站在废墟上怀念。
罢了，与他何干。
“那在下就谢过先生美意了。”天气闷热，沈九扇风扇得有些停不下来，鬓发吹得翻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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