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斤腩

　　一连数日，对街藏书阁关张，也不见老板娘，不少人甚至找到沈九打听消息，次数多了，老板娘的去向便在他心里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疑问。

　　有意寻找的人找不到她。不过沈九再见女人时，是在城中那座长而缓的拱桥上。桥上人来人往，桥下河水清浅，岸边有孩子卷起裤腿，嬉笑打闹着，赤脚涉水至河道中央捞鱼，溅起的水珠在日耀下闪闪发亮。

　　沈九恰在此时收回视线，对上迎面而来的女人。女人一袭黑衣，背负长剑，发束马尾，未施粉脂，与平常打扮大不相似，照面时双方皆是一愣。虽说多年友邻，沈九与女人并不相熟，方才将这张脸同对街老板娘联系起来。

　　女人却反应迅速，朝画者微微颔首，“沈先生。”

　　“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引着沈九进入藏书阁。在沈九身后，女人静静阖上门，“不过在道别之前，我需要向您说明一些情况，”她整理思绪似的停顿一下，“从结论开始吧：这间藏书阁从现在起，直到您离开，是属于您的财产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但沈九觉得女人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传达到耳中。

　　“什么意思？”

　　“您应该听说过有关我的传闻；现在它终于实现了，我等到了要等的人，即将随他启程。”

　　“……恭喜。”沈九拧起眉毛，“但恕我直言，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或许有呢？这才刚开了个头。”女人说，“您难道不好奇促使我做出决定的人是谁，和您有什么关系吗？”对方无所谓地一笑。“看来您确实没有兴趣。”

　　“我不需要这间屋子。无论您是好心，或只是想找个人消遣，沈某不奉陪。”

　　“但此地法则已经生效，从我说出那句话起，藏书阁已是您的了——代价有人提前支付，不必担心。”

　　什么法则，什么代价？沈九正欲开口，黑衣女人取下背上长剑，“这就是代价。”她递给男人，“它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但对你们来说……”

　　女人话中有什么触动了他。沈九收回了酝酿的刻薄话，莫名顺从女人，接过她手中长剑；这东西裹在层层布条里，在她手中轻若无物，沈九接过来，身体却被带得重重一坠，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让剑脱手。

　　沈九稳住身体，朝女人投去视线。

　　“这柄剑也是您的了。”

　　“别误会，这是个人意愿。那人托付我的另有其事。”鬓发落下，女人松松将其挽至耳后，“我们不过是陌生人，我没有对你撒谎的必要。实在不愿意，您可以在听完我要说的之后自愿放弃庇护所。只是那人或许不愿看到这种结果吧。”

　　女人微笑，“无论如何，这不是我处理的问题。但看来您有兴趣听听这个故事了？”

　　沈九则将长剑仔细靠在墙边放好。她于是请他入座，斟茶端给对方，之后她则在另一头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开口时的语气忍不住让男人屏息凝神。

　　“请您来是因为不久后我就要离开此地。依据我们的约定，离开之前，我将藏书阁交给您。

　　“我离开后，这处庇护所会同时消失——本该如此。但不久之前，有人找到我，说自己愿意接手，让它继续存在一段时间。那人风尘仆仆，一看便知从很遥远的地方来。在此地愿意这么做的人可不多，出于好奇，我多问了下去。

　　“‘和您一样，我们都有自己等待的人。’那人这么回答，‘不知道等待为您带来过什么，于我，它的漫长只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记忆。

　　“‘我曾有过风光生活——在他看来是的——权位顶峰，至强至尊，万人簇拥，他以为我在追求这些东西，最终才会弃他不顾。他只质问过唯一一次，那一次如同往后无数次，我永远失去了开口解释的勇气和必要。因为他没有看错，我确实在追求这些，在更久远的过去，我们还能依偎着在任何地方入睡时，欲望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发芽，让我面目全非。是我渴求它们带来永久的、安全的庇护，可愧疚使我盲目，软弱使我沉默，最终是我一步步将他置于死地。’”

　　女人暂时停下讲述，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让街道的喧闹涌入，填补对话的空白。沈九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的声音里，他想象出这张脸浮现的同情。他等待她继续。

　　“说实话，这没有让我很震惊，甚至在想浪费时间听陌生人的自怜自艾是否值得。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以为不过是又一个忏悔者，徒劳地买些安慰弥补自己。”

*是真的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