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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苏】夕颜易逝

/天琅君/苏夕颜
/含冰秋

苏夕颜走上山顶。

视野开阔,太阳从天际线缓缓爬起,金灿灿的阳光均匀铺展,照得天地通透,金黄的涛涛云海弥望。她发现那人已经到了,熟悉的身影靠在一块嶙峋的石头上,周身镀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苏夕颜站着看了一会,那背影无动于衷,她于是开口道:“我……”

“我决定了。”

异口同声。

苏夕颜愣了愣:“什么?”

那人转过身,原来是个黑衣男人,眼睛乌黑如深潭。一只手搭在石头上,大不正经,表情倒是郑重其事:“我决定了,我要娶你。”

苏夕颜:“……”

这有点刺激——不对是很刺激。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大概猜到这次来会发生什么,剑穗也好好带着,但是根本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不对,这家伙就是擅长打直球啊。

那人笑了:“吓到了?”

苏夕颜脑子里崩了一瞬的弦很快接上,眼神复杂:“你是认真的。”

这是句陈述句。十分笃定。

苏夕颜手压在剑柄上,摸了摸剑穗,柔风滑过她的脖颈。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面颊微烫,耳里充斥着如雷的心跳声。

“是的。”那人走过来,轻轻牵过她的手,苏夕颜不得不抬头看着这男人。眉目深刻俊朗,苏夕颜没由来想起云间的松石。他垂下眼看她,笑得风发得意,“只要你答应,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夫人,我就是你的相公,你我从此就是夫妻了。”

为了渲染一唱三叹反复强调的效果,男人一边说,一边不住点头肯定自己的言论,头头是道。

就差了惊堂木。

……下次少带他去看什么评书戏曲之类的了,学了些什么呀。

不正经。

苏夕颜觉得有些好笑,手却微微蜷缩,沉吟不语。

男人察觉到她的迟疑。却不说话不催促,只是温和地笑。

她知道他在等她做决定。

“我得……先回趟幻花宫。”苏夕颜缓缓将这句话念出口时,男人微微收紧了手。

她扬起头和他对视,不放过他的一点神情变化:“这样,可以吗?”

男人依然是笑着的。他颔首。

“好。”她听到他的回答,“我等你。”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一片朝阳下,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对方的笑靥。




沈清秋靠在古树上,零零星星的碎金自茂密的叶隙落下,映得雀跃。

这四周是极度蓬勃的深绿,青树翠蔓,鸣声上下,风闯过激起无休无止的林海涛声,一派闲情野趣。

沈清秋同洛冰河云游至此,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天琅君,纯属意外。

沈清秋认出那人是谁的时候吓了一跳。洛冰河皱起眉头,脸色瞬间沉下,毫不遮掩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天琅君倒是不介意,或者说无所谓。他看上去还是老样子,BOSS战之后没有落魄,就算断了手臂,还是一样从容雍雅。

沈清秋只听说天琅君在接受了和尚们修仙核心价值观的爱的洗礼后被放归自然,至于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没人知道,从此江湖再见。

沈清秋想着他看上去过得还可以——至少在他看来。刚要和他打个招呼寒暄一番时。

“沈仙师,好巧。”

天琅君抬起手,挥了挥。沈清秋刚想回应,接着……

我擦你妹啊!大哥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春山恨》?!

你出门还随时随地带小黄书?!

还是你儿子的小黄书?!

有兴趣爱好勉强可以理解但!是!ballball你见了人好歹藏一藏吧?!

本尊就在这里啊!!

沈清秋当即就想装作不认识此厚颜无耻之人甩袖走人,干脆真的江湖再见算了。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公公在游山玩水的同时,还不忘带上《春山恨》来陶冶人界文学情操好吗?!

别闹了!!

本来有一番云游闲趣,好好游山玩水即可,实在是不适合看小黄书,也实在不适合千里奔走吃狗粮,这下子游玩的心情被搅黄了大半。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天琅君撒过去的狗粮……

……笑不出来,根本不好笑。

沈清秋摇扇子的动作慢下来,后来干脆不动了。

他们遭受的苦难比起他们的,是有过之无不及。沈清秋首先不会对他人的苦难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听听,沈清秋放不下。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跟着天琅君来到树林里,将过去与苏夕颜的恩爱情深、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转念又想到等在外面的洛冰河,或许也使了小法子听了一干二净,心下沉了又沉,叹了声气。

现在不是别人,偏偏是天琅君,偏偏是他和苏夕颜,偏偏是洛冰河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尘封的过去。

沈清秋默然。天琅君好整以暇坐在对面的巨木,独臂搭在枝丫上,好像坐在天王老子的沙发上闲适。

两人一站一坐,遥遥相对,像等待戈多的两个傻瓜,半晌无言。

啪嗒一声,沈清秋合上折扇,神情万分郑重。

“……在下先谢过天琅君。”

天琅君提起嘴角一笑。沈清秋接着道:“你知道,这里到洛川,路途遥远,行路颠簸。若是到冬天,恐怕难上加难。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见她?”

“人界的地方,还有大半没有跑完。”阳光落在眼里有些刺眼,天琅君面朝林翳掩映下的天,微微眯起眼,道,“果真是物华天宝,钟灵敏秀,不管多少次,还是要说大开眼界。可惜不太好走,从前的路有人引着陪着,不用担心走错。如今没人引着陪着有点可惜,但好在还可以走。”

说着,举起藏在袖里的书卷翻得哗哗响。

沈清秋:“……”

担心这货算老子瞎了眼。

树林又一阵哗哗叶响,由远及近,惊动林间鸟扑朔翅膀四散乱飞。

天琅君侧耳听了听,忍俊不禁,从树上一跃而下:“行了,不耽搁你们了。我儿子脾气可真大,真不知道像他妈妈还是像我。”

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像他妈妈,不像我。我脾气没那么坏。她才是这样,没有变过。”

…………苏夕颜总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哭哭唧唧求抱抱吧,开玩笑呢您。

沈清秋:笑容正在加载.jpg.

身后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树枝树叶被踩得嘎吱作响。不必多想,沈清秋娴熟牵过洛冰河的手,摸摸他的掌心,十指相扣。

洛冰河不发一句,面沉如水。

沈清秋下意识收紧了手,随洛冰河晦明不清的目光看向对面那树。

古树遒劲有力,一叶蔽日,直插云霄。枝叶繁密地交错,有麻雀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在上面安家筑巢,忙活得叽叽喳喳,于是这树平添了几分鲜活灵动,沉默着可靠。

而树上的人早已没了踪影,无迹可寻。





做一件事情的动机,有时是因为身上背负的责任或担当,不得不做。有时是鬼使神差,兴趣使然,没什么道理,就是想做,便这么做了。

譬如他方才给沈清秋讲苏夕颜,贴心地同声传音给洛冰河。

譬如他现在拎了一壶酒,走在田间阡陌,大同小异的风景,让他走着走着又想起一桩事来。

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燥热,天琅君走路倦了,便放下篮子在绿地上坐着。

须臾来了一阵大雨,田里的农夫慌忙走了,他根本懒得动,还是坐在绿地上,任由大雨把他浇了一头一脸。

远方黑云乌压压地攒动奔走,边上镶着的白云渐渐散去,露出青白的天光,从云隙奔涌而下,照得田间通明透亮。几枝荷花苞叶上清水滴滴,不停地坠下湖里,一一风荷举。

天琅君看着,心里遗憾。

古人说人在画图中。周围美是不假,可惜没有一个人来给这画点睛,如此画它几笔,不是妙哉?

天琅君觉得可惜,与此同时也想到了一个能入画的人,那人在脑海里清晰可见,用不着闭眼都能想到。

那是他熟悉的女子,冷冷的,锐利,像是化不开的冰棱,垂下眼时那密而长的睫毛便遮住眼里的浓墨重彩,下颌线条利落得似是由冷刃削成,嘴唇生得轻薄,又总是抿成一线,总叫人觉得难以接近。

嗯……难以接近。

她总是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把控微妙精确的气氛,一步一步有计划地拉近他们的距离。他清楚她的危险性,不过这危险性给他一种在刀尖上焚香弹琴的安定感,什么时候她觉得可以了,该收手了,玩够了,他就陪她开始这段就是了。

只要她愿意来陪他。

就像是现在。

有人从远方缓步而来,天光在她身后,云雨在她身后,湖光山色在她身后,那人直接从画里走出来,山川湖海同她一比骤然暗淡。

天琅君眨眨眼,心想难不成画儿成精了?

而且真是巧了,这人她长得可真像——

苏夕颜柳眉一挑,薄唇微抿,弧度往上扬,露出嘲笑的表情。

她俯下身子,双手背后,好整以暇地揶揄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又迷路了,还是等着哪个贵公子来收了你?”

他不由得笑了,于是举起身侧的篮子,掀开一角盖着的布,露出里头装着的青翠蔬菜,水灵欲滴,像是他眼里的光。

他说——


船夫朝掌心哈了口气,雾气一瞬间消散,凛冽的北风吹刮走所有的微薄暖意,慷慨余下了砭骨的极寒,卷带着冰雪呼啸。

他再次使劲搓搓手脚,像是冰棍在摩擦取热。他回头朝船上的黑袍男人大声喊话,因为稍不留神声音也会在空气中结冰:“大人,往前的水路就行不了船了!天气太冷,您要不还是改天气好些时再来!”

“不必了,靠岸吧。”

男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船夫耳中。船夫不敢怠慢,也不敢妄自腹诽生怕被看破,唯唯喏了几声,缓缓将船靠岸。

男人下了船,谢过船夫,便不回头地朝灰蒙的凛冬深处走去。船夫拍拍那人打赏的一笔银两,沉甸甸的,心想又是个怪人,前几日来了个一青一黑,生得俊俏怕不是仙家名门。怎么脑子个个都不好使,穷冬烈风的都要跑这儿来,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船夫啧啧几句,好奇作怪,不由自主又探出头找那男人的背影。

还没有走远。那身影是灰暗雪原里唯一一抹重彩,一眼就看得到。

像是造物主作画不小心滴落的一笔,孤零零地,鬼使神差地,却也能够入画。





天琅君闷头走着,其实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做一件事情的动机,有时是因为身上背负的责任或担当,不得不做。

有时是鬼使神差,兴趣使然,没什么道理,就是想做,便这么做了。

就是想告诉他的血脉他的骨肉关于他母亲的过去,所以就说了。

就是想来,所以就顺了沈清秋的话来了。

就是想找她,想挽留些什么,所以就来了。

他茫茫然看着身后自己留下的一串串脚印,片刻就被风雪掩盖了来时痕迹——

他忽地睁大眼,脸上少有的茫然。

那是他熟悉不过,经年久别而显得有些陌生的声音——

“哟,这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公子,今天读的什么诗?我看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如——同去罢——

这念头甫一冒出,自己还来不及收回自嘲,耳边就响起一声轻轻的低笑。

是两分不屑三分分无奈,余下的过于复杂,兜兜转转,迂回百转,莫名叫他想起当初在山顶上时,女子的那个眼神。

他脚步一滞,居然迈不开分毫。

你那时……就已经知道了么。

明知不可而为之么?

可是……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走呢。

理所当然的,不会有回答。

天琅君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过去的、现在的、或许还会有将来,统统融汇成一串,不分由说地照亮他的从今和往后,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朝阳初升,漫山遍野的金黄弥望,四肢百骸都浸润着故人的暖意,竟不像在皑皑雪原上。

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天琅君站着不想动,好像这样会有谁来找他这个被大雨浇了一头一脸的蠢男人,嘴上嘲笑几句,呵斥几声,他十分愉悦地受用。

末了他笑嘻嘻地递上菜篮,说夕颜,今朝易逝,过往难追,不如抓紧抓紧把握现在,晚饭把我算上,一块吃吧。

那两人距他几十步远。天琅君回身,茫茫然看着其中的黑衣青年,样貌像她,眼睛像他。

那双像极了的眼此刻不住地涌出泪水,那眉眼悲伤极了,神态仍像极了她。

青衣男人一语不发,只是不断抚着青年的背,视线不曾离开他身上半瞬。

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他张开嘴,猝不及防地被滑进嘴里的咸湿温热吓了一跳。他抬手摸了一把脸,被满手的湿润再吓一跳,视野又开始模糊起来。


夕颜易逝,昔情难追——


好像这样就会有人在他插科打诨之后,眉眼里含着笑,认认真真地凝视他,万分郑重地回答他的话。


——夕颜,我们回家吧。


他知道她会回答的。


她说——



——好。我们回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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